2018-02-28 法治時報
文／黃錦嵐
(法治時報2018-02-28台北報導)最高法院優遇庭長紀俊乾春節前發生車禍陷入昏迷，歷經台大開刀無效，於大年初六（２月２１日）拔管，延至初十一（２月２６日）上午與世長辭。筆者因採訪最高法院之便，認識紀庭長逾２４年，在筆者心目中，紀庭長不止是位清、勤、慎兼備，直到出車禍陷入昏迷之前，還隨時研讀日本法學論著，研究實務判決爭議問題，是位與時俱進、值得尊敬的好法官，更是一位態度謙和、誨人不卷的「台灣歐吉桑」，以下謹略述幾則軼聞，以為紀念。
壹：不怕得罪人的紀庭長
筆者民國８２、３年間初識紀庭長，是在司法院院長施啟揚訪視最高法院聆聽建言的座談會上，筆者混在會議室角落旁聽，紀庭長一開口就自稱是「士官長」─最資深的刑庭法官，「這位法官很不一樣！」是筆者對紀庭長的第一印象。
緊接著，紀庭長炮轟高院院長柴啟宸年逾七十仍戀棧不退，於法不合，這種不和稀泥、不怕得罪人的氣魄，讓筆者印象更深刻。
貳：重視人權的紀庭長─罪證有疑，該判無罪的，毫不猶豫
紀庭長在最高法院任職前後２２年，主筆多則值得稱道的判例，例如，筆者於春節前甫引述的「指正審判空洞化弊病」的９３年台上字２０３３號判例、強調無罪推定原則的９２年台上１２８號判例。其他即使未被選為判例，也有擲地有聲的判決，例如，糾正檢察官侵害被告防禦權及緘默權積弊陋習的９２年台上４００３號判決。
就具體審判而言，筆者印象最深刻的保障人權案例是《賴防杞被訴姦殺案》，因精液檢體只有七成可能是被告所留，一審判無罪，二審判死刑，紀庭長基於「罪證有疑，利歸被告」、「無罪推定原則」，將全案發回更審，更一審改判無罪之後，紀庭長駁回檢察官上訴無罪定讞（９０年度第１９８５號判決）。
參：「法院是要解決問題，不是在製造問題」─罪證明確，該判死刑的，絕不手軟、不拖泥帶水
「法院是要解決問題，不是在製造問題」這句話，是民國９６年９月９日，在最高法院與刑事法學會合辦「學術與實務之對話」學術研討會上，紀庭長為了回應政大法律系助理教授（現為副教授）陳志輝的質疑所說的名言。
陳志輝當時是批評最高法院判決人蛇集團首腦王中興等將１３名大陸妹推落海，造成６人溺死慘劇，檢察官是依連續殺人罪起訴，一審也是依連續殺人罪判處死刑，但是，最高法院卻支持台中高分院改依想像競合犯判決，雖然都是死刑，但是，法律適用不同，陳志輝質疑最高法院的承審法官不懂連續犯。
巧的是，這件海上丟包殺人案就是紀庭長判決死刑定讞的，更巧的是，紀庭長就坐在陳志輝的身邊。紀庭長接著發言，就說出以上名言。
紀庭長先轉頭對陳教授說：「我就是你說的最高法院審判長，我怎麼可能不懂連續犯？我判決本案以後，很多學者批判我不懂連續犯，陳教授是第八次，前七次我不在場，無從回應，今天我剛好可以說明理由。」
紀庭長接著說：「我未適用連續犯判決本案，主要理由有三，一是兩岸阻隔，有的被害人已經遣返大陸，傳訊證人調查不易，二是被害人落海先後順序不易查明，無從分別先後，三是發回無實益，徒增紛擾，若發回豈非成了纏訟死案？二審不罵死才怪！法院是要解決問題，不是在製造問題，學者可以純從法理批判判決，但是，法官必須解決實務問題。」
肆：永遠的司法講座
紀庭長原本是台中師範畢業，當過３年小學老師之後，考上中興法商學院，才轉行當法官。
紀庭長的老師經驗，似乎成了他的人格的一部分，在最高法院任職期間，即是司法官訓練所講座，後來又成了法官學院講座，９２年刑事訴訟法大修、９５年刑法大修，司法院都借重紀庭長的豐富審判經驗及精湛法律素養，委託他到高院及其分院巡迴演講、座談，為一、二審法官釋疑，紀庭長經常戲稱他是全省走透透「賣膏藥」。
正因為紀庭長長年擔任司法講座，因此，每當筆者寫一篇烏龍檔案，揭發有法官做出離譜烏龍論證或檢察官濫權偵查、追訴時，他雖然常戲說：「在訓練所都教得好好的，怎麼到了法院就變了樣？」，但是，他的痛心，筆者是感受得到的。
紀庭長的「賣膏藥」也不限於一、二審的「實境賣膏藥」，最高法院院長鄭玉山也借重紀庭長深入淺出的司法教學本事，去年敦請紀庭長於春節後不定期（原則上一月一篇）的針對法律爭議開「網內直播」課程，這是將本報「紀庭長開講」移到最高法院網站的創舉，既可澄清判決爭議，也可兼具司法教育功能，可惜，紀庭長春節前遭逢意外車禍，讓這場史無前例的「網路賣膏藥」從此遺憾。
伍：紀庭長的「壽元宿命」─果然原來一切都已經命定了！
紀庭長的生日是２７年２月２８日，也就是他若遲２天辭世，剛好年屆８１歲。大約２０年前，紀庭長曾與楊仁壽（曾任最高法院長、公懲會委員長、司法院秘書長）等友人去相命，結果，相士鐵口直斷，楊仁壽會升特任官，紀庭長的妻子活６０歲，紀庭長的壽元是８１歲。
前幾年，紀庭長提起此事，筆者以為不可輕信，但紀庭長深信不疑，他說：「相士所算，其他都很準、都應驗了，因此，我的壽元只有８１歲，應該也很準才對！」，春節前筆者知悉紀庭長發生車禍，直覺反應是：「果然一切真的已經命定了！」，這場宛如《絕命終結站》的玄學命理，有時想不信都很難！
紀庭長的命相傳說，在最高法院傳聞甚廣，幾乎稍微資深的法官都知悉此事，筆者原本以為是紀庭長在說笑話，純屬聊齋誌異話題，老先生姑妄言之，小子姑妄聽之可也，沒想到竟有一天會記述這段玄學軼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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